已亥年农历八月十三日，通往玖城的火车上，一位身着白衬衣，学生模样的人坐在窗边，左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，在满天的嘈杂声中，他显得格格不入，桌上的书本安静躺着，笔也躺着，自成景色。跟随他的视线望向窗外，此时正是金秋时节，一眼无尽的麦穗在田野上肆意随风摇摆。

清澈的河流不知始于哪个年代，流了多久，见证过多少历史，此时依旧顺着沟渠时缓时急，越过草木，跌落幽谷，在瀑布下汇成水池，池中七八位少年赤裸着上身，各自炫耀着自己刚刚憋气摸的石头与鱼。

“陈一杨，你叔叔回来了！”

池中一少年闻此迅速上岸，毫不在意身上水分有无擦干，便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急速奔回家。

院中久久盘坐，已然与庭院化为一体的老树依旧矗立，老树下的石磨此时在一双粗糙的老手下缓缓转着，一位年轻男子添着水与豆，老人推磨出了许多汗，可是年轻人并无接手之意，依旧三转一加水，三转一加豆。

陈一杨缓缓推开院门，进门的时候，身上衣物已然整齐，他见了院中二人，一一弯腰问好，二人点头回应后进入房中后换鞋洗脸后往井中打水，将水加入装豆的木桶中，随后悄然立于年轻人身后。

即使整个过程眼神之中散发着想要与年轻人亲热的炽热光芒，但他行为举止极为得体，丝毫不应该是在这个年纪该有的自我约束。

爷爷正与叔叔交谈着。

我曾在书本中无数次看到过这个故事，可是也一直把它当做故事来看，直到今日，这位老人讲起后，在他阅尽人世沧桑，看不透的眼睛之中，我捕捉到了丝丝光芒！

那是何等耀眼的光芒！

他一生勤恳，待人极好。

这是他从他的先辈那里传下来的，也即将传给他的子子孙孙们。

那是一九三四年，久远到要他努力回忆的年代。

长征已然开始了数月，解放军路过村子的时候，树上正结着果，可是路过的上万军人，即使饥渴交迫，在没有征求当地居民的同意下，没有一个人摘一个果子。

“我们铁的纪律将使他们相信，我们是革命战士，不是土匪。”

这个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，而是从心底给出的正义与同情。

那时的人们胸腔中流露出爱国的热血，那时的人们充满着对人民的同情。爷爷是那时的人们，父亲与叔叔也是。

爷爷在一次战役之中负伤再难踏上征程，无奈留在了此地，可是在他的眼中，我看到了不甘，所以他严格要求着自己，也严格要求着家里的所有人，他决定将一些东西传递下去。

他知子孝必先父慈，妇顺必先夫义，弟恭必先兄友，所以生来父亲兄弟姐妹关系极好。他重视教育，男女平等，所以即使拼死累活，也要让自己的子女受到公平的对待，所以父亲与姑姑当了兵，叔叔入了学。

故事讲了许久，院门再开的时候，两位身着军装的人缓缓推开门，没有大声的呼喊，没有久别重逢的相拥，除去彼此之间炽热眼神的交换，除去两位军人标准有力的军礼，二人的所有动作，和陈一杨之前所做一模一样。

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，每年的中秋他们不管如何都会回来，村里人也知道，所以不会来打搅，所以饭后在老树下的庭院中，他们彼此讲了很多。

一身能勤能敬，虽愚人亦有贤智风味。

依旧早起，几十年的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，叔叔看书，父亲姑姑已与爷爷晨跑，陈一杨解出一道难题后忽然有些困惑便来到了叔叔房间。

爷爷这种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的人，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觉悟！

他知道教育的重要性，他知道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是家风家训，是父母行为，是勤奋，是诚实，是信任，是很多在他这个年纪的课本里都可以看到的故事。

叔叔微微一笑：“那时的人们，叫他中国人民解放军。”

陈一杨似懂非懂，爷爷几人回来了。

石磨再度转动，可是这次推磨的是父亲。姑姑拿着勺，三转一加水，三转一加豆。

老树已不再结果，可是它早年结的果，早早矗立在了天空之中。

（作者：财务部 张雄）